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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学群体与文学流派的时代差异

何为“文学群体”?俗话说“三人成群”,当一些有着相同的社会活动目标的文人聚集在一起,并在精神上形成了十分鲜明的群体心理,构成了一种现实存在的组织的时候,文学群体诞生了。虽然他们构成了现实的组织,但依旧是一个松散的联盟,群体成员虽有鲜明的群体心理,但这种结合注定是不牢固的。就如在南宋末年形成的南宋遗民诗人这一群体,早先属于其中的一些诗人由于变节投靠元廷,以后便不再属于这个群体。可见,群体的结合相对自由,并不受客观条件的约束,其成员去留主观性占主导地位。

而何为“文学流派”?《中国大百科全书 • 中国文学卷》认为,文学流派是指:“文学发展过程中,一定历史时期内出现的一批作家,由于审美观点一致和创作风格类似,自觉或不自觉地形成的文学集团或派别,通常有一定数量和代表人物的作家群。”从中我们可以看出,流派的诞生可以说是群体发展到一定程度的产物,即文学流派是高级的文学群体。它要有一致的审美观点、类似的创作风格和一定的代表人物。如:北宋后期形成的我国第一个具有正式名称的诗文派别江西诗派,其成员以“一祖三宗”为领导人物(分别为杜甫、黄庭坚、陈师道、陈与义),创作风格崇尚黄庭坚的“点铁成金、脱胎换骨”,以吟咏书斋生活为主,重视文字的推敲技巧。

文学群体与文学流派,二者在产生的时代上有所差别。一般来说,盛世多流派,乱世多群体。虽然也不乏特殊情况,但不论哪种原因,我们都可以发现,两者的产生与发展与当时社会的文学环境是密不可分的,其所提出的主张与当时社会的大背景有着十分重要的关系。

群体是现实的载体

我们知道,一个文学群体,其成员的社会目标是相同的。而这个社会目标是由当时所处的社会环境所决定的。春秋战国时期,礼崩乐坏的社会现实使官学失去了稳定发展的根基,于是由学在官府逐渐变成学在民间,士这一独特的社会阶层开始登上历史舞台。他们面对着动荡变革的社会,纷纷提出自己关于政治的主张,于是便有了我们现在所谓的诸子百家。

有人认为,诸子百家的构成是一些文学流派。但在我看来,它们虽然有了自己的主张,有自己的代表人物,但还不够,它们缺少相似的文学创作风格。第一,这是由于当时著书是为了立说,为了阐明自己的观点,通过文字来将它们送给更多的人去了解,从这一意义上说,这些经典并不能称为文学的读本。第二,同一学派不同人物的创作风格是不同的。例如道家学派,老子的文字简练凝重,平淡朴实;庄子的文字丰神飘洒,汪洋恣意。这怎么能看成是同一种文学创作风格呢?除却创作风格,它们的成员的构成受客观影响较小,更多的是个人主观思想的倾向与表达。如吴起,曾是曾参的弟子,后改学兵法,从儒家转变为兵家;儒家荀子的弟子韩非和李斯皆是法家代表人物。从这一点上来说,诸子百家更靠近群体的概念。综上所述,我认为先秦诸子是由不同的群体构成的。

观之群体的成员,他们的创作大抵与现实的生活息息相关。先秦诸子正是面对着动荡的时代才纷纷提出不同的解决方案,他们的创作也无一例外地与现实的生活紧密关联。目的十分直接,是为了改变社会而进行的舆论的鼓吹,不掩饰自己的目的。群体发展到汉代,出现了众多的文学团体,如司马相如所在的梁园文学群体即是当时一例。其成员是当时著名的文人,经历了先秦的“帝师”时期,使得他们对当时的“侍从”地位十分不满,很多作品都有意无意地表达出他们的牢骚之情。而这些人虽然没有相似的创作风格,但其作品或多或少都与自己的现实生活有关,他们都期冀着通过自己的文学创作来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,得到统治阶级的赏识。而后以三曹为中心的邺下文人群体更是如此。他们发展了自己与统治者之间的关系,互相以诗文唱和,结下或深或浅的友谊,形成亦君亦友的特殊关系,以此来抒发自己的政治理想。

关于这一点南宋末年所形成的南宋遗民诗人群体表现的尤为明显。汉族王朝的天下被蒙元攻破,先进的文明被落后野蛮的文明强行征服与蹂躏,这无疑让深受华夷之辨观念影响的汉族士子痛心疾首。于是有些已经做了南宋王朝的官员的,或积极起兵反元,如文天祥,或誓死保卫宋帝,如陆秀夫。一些还没有考取功名的,即决定不再出仕。有些学者为传承汉族文明,隐于学官。这些文人士子们以自己的行动证明自己忠义的品格,都希望有朝一日能将蒙元驱逐出去。所以,为共同的现实所影响,这些人互相唱和诗文,相约共同登临名山,悼亡故国。

其中最为有名的事件为月泉吟社的开办。至元二十三年,元廷大规模征聘隐士,浦江吴溪人吴渭决定与当时隐逸与附近的方凤、吴思齐、谢翱三位节士一同开办月泉吟社,并以《春日田园杂兴》为题向社会征稿,并订立评比规则和奖励制度。以此为题,实为蕴含着激励士人隐士保持忠义气节,不要被利禄所惑的深意。从来稿中我们可以看出,其主题大致有对前代隐遁之士的追慕,如:“种秫已非彭泽县,采薇何必首阳山”;或表示绝不为蒙元官爵利禄所惑,如:“见说弓旌方四出,欲更名姓掩衡门”;或庆幸自己及时归隐并讽讥他人迷途不返,如:“已学渊明早赋归,东风吹醒梦中非”;或表示已萌生归意,如:“读罢归来赋,临风欲和陶”;或表示至死不渝的守拙之志,如:“老我无心出市朝,东风林壑自逍遥”;或抒写隐逸自得的乐趣,如:“独犬寥寥昼护门,是间也自有桃源”。从中可以看出,其成员的审美情趣和创作风格各有不同,但由于时代的大背景,他们都有着国破家亡的悲惨命运,出于现实的残酷,他们的文学创作呈现出相似的主题与情感,自然而然地结成了一个十分庞大的遗民诗人群体,其成员的创作也是为了现实而创作,没有了纯文学的美感,多了一份现实的凝重。

群体的文学创作是根基于现实并最终以改变现实为目的的。成员之间并无过于明显的主次之分,他们形成的是一个结构松散的整体,每个人都是因为共同的社会目标而集聚,当一个人的社会目标发生变化时,其自动脱离了这个群体。他们为现实而创作,并不拘泥于创作的格式,只求抒发出对现实的感悟和情感。

流派是文学的附庸

与为现实创作的群体不同,文学流派为文学而创作。即使有些流派并不是真心提出文学的变革,但至少也要打着“我为文学”的旗号。

文学流派的起源甚早,有研究者称诸子百家的散文创作可以成为流派,但上文已提出质疑。上溯至战国时代,屈原、宋玉等人的楚辞创作已可窥见流派的原貌。其正式形成则是在唐宋时期,中唐以后曾出现了三大文学群体,即以韩愈为中心的韩门弟子,以刘禹锡、柳宗元为中心的柳刘文学群体和以元稹、白居易为中心的元白文学群体。这些文学群体具有一般文学群体的共性的同时,其成员也同时具有了相似的创作风格和文学主张。如韩愈等人提出的复古主张,倡导古文运动;柳宗元等人提出“八音与政通,而文章以时高下”;元白等人共同倡导“新乐府”运动,提出“文章合为时而著,歌诗合为事而作”。各个群体提出不同的文学主张,竖起了一杆杆文学大旗。中唐以后,人们在选编誊录前人文学作品时,自觉地继承了钟嵘《诗品》以诗风划分的标准,对不同种类的文学作品进行了归类,集结刊行。如殷璠的《河岳英灵集》,主要收清雅幽远之诗,后人视为王孟诗派的选集;元结的《箧中集》收录“无禄位”、“久贫贱”者的悲苦怨愤之作;后蜀赵承祚编《花间集》专收秾艳香软之作,后世称为“花间词派”等等,此可视为文学流派真正的开始。所以,从一定意义上说,文学流派是文学群体的继承和发展。

文学流派的真正成熟当以江西诗派为标志。江西诗派不再依靠后人的整理和定性,自觉地形成一个严密的组织,仿照宗法关系作组织原则,在当时就形成了相似的创作风格和审美情趣,尊奉“一祖三宗”为领导人物。其名称来自以地名命名的“江西诗社”,此后以地域命名文学流派成了一种传统,例如明代的“竟陵派”、“公安派”、“茶陵派”等。它又提出了明确的文学创作主张,“包含欲无外,搜抉欲无秘,体制通今古,思致极幽眇,贯穿驰骋,工力精到”,又以诗社这一现实存在的组织作为成员心里认同感的载体,使成员之间紧密联系在一起。同时又以宗法制为组织形式,大大加强了宗派内部的凝聚力。

文学流派又可称“文党”,由于“流派”有较为严密的组织形式,以宗法关系为模本,又根据相似的文学主张提出独特的文学口号,从而便有了较深的门户之见。以“宗派”命名,其本意便是告诉世人“独此一家,别无分店”。所以,文学流派不可避免得具有了强烈的排外性,不同流派之间也不可避免的存在倾辄与辩难。比如明代的“台阁体”与“山林体”,就是不同流派之见的争鸣;即使同为推崇“台阁体”的人士亦有宗法秦汉和宗法欧曾之辩。文学流派的本身便具有阶段性、历时性和流变性,根据核心人物的变化,同一文学流派内部也会出现不同的争论。

“仓廪实而知礼节,衣食足而知荣辱”,文学流派多产生于盛世与安定富足的社会环境密不可分。文人不需考虑生活的压迫,不用面对残酷的现实,以诗歌作为抒情言志的手段,其创作不必带有沉重的现实感。再者,文学在秦一统时设立博士开始便成了政治的附庸,在盛世社会安定,对弊病的改革会采取温和的方式,文学便承担起社会变革的任务。流派更迭导致不同文风的兴起,其背后是社会环境的变革。如明代茶陵派对“台阁体”的推崇与对“山林体”的贬低,就体现着明代社会政治对文学的要求。

从上我们可以看出,文学群体与文学流派既有联系,即两者具有相似性,从一定意义上讲,文学流派是高级的文学群体;两者又有明显的差异,即时代背景对其整体创作风格的影响。文学群体以现实为经,以情感为玮,其作品以“为现实服务”为第一要务,不掩饰其凝重的现实感;文学流派以文学发展为口号,其作品以“为文学而创作”为宗旨,或打着“为文学而创作”的口号进行号召与变革,剔除现实感,追求文学本身所具有的魅力。从这一点上来讲,群体成员之间虽有联系,但个性突显,存在着多种创作风格和审美情趣,对个人的文学追求不加过多的干涉;流派组织严密,推崇相同或相似的创作风格和审美情趣,强调集体的力量,对成员的文学追求有较为严格的筛选和整合,对个人的不同风格有同化作用。

这些固然是时代大背景与社会小环境对文学发展的影响,但从另一方面说,乱世中需要各种思想的争鸣来提出解决社会弊病的方法,所以支持个性的彰显和现实的描摹;盛世中需要的是文化上大一统的的稳定,所以要追求思想的同化,为社会的稳定变革树立舆论的引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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